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桥洞、大神与日结工:马驹桥的魔幻折叠

在北京,从国贸向东南驱车20公里,有一处古老的人群聚落。

隋末唐初时,这里放养了大量军马,名为“马驹里”。草场紧挨凉水河,河上建桥后得名“马驹桥”。

现在这里没有马驹,只有密密麻麻的劳务群体,和一撮撮灰蒙蒙的城中村楼房。

这里是马驹桥,北方最大的劳务人力市场。

对于城市中的年轻人来说,踏入高档写字楼,选择一份体面的工作,才是人生梦想的开始;但对于另一群年轻人,落脚马驹桥才是北漂的第一站。

在马驹桥,有人裹着军大衣、枕着行李在路边沉沉睡着,旁边刺耳的DJ舞曲怎么也叫不醒他;而凌晨招工的大巴驶来,他们又会成群出现,抢着找活。

马驹桥混乱的街道,让人有种置身河北县城的错觉。

一座城市就在这里折叠。

桥洞、大神与日结工:马驹桥的魔幻折叠

东南六环,通州与大兴的交界处,一座桥生硬地劈开了两个世界。

桥的北边,是京东总部、富士康、京东方、利乐包装厂、大型制药厂和电子元件厂。这里是亦庄经济开发区,大型制造业和物流中心的主要阵地。马路宽敞,一丝不苟,看上去整洁冰冷。

而桥的南边,是混乱繁荣的马驹桥商业街。

双脚踏入第一个红绿灯,就像迈进了一座热闹的三四线县城。这里有最廉价的黄焖鸡米饭和蜜雪冰城,以及特步、鸿星尔克和361度这些物美价廉的服装品牌。

桥洞、大神与日结工:马驹桥的魔幻折叠

提着行李箱行色匆匆的人们,有刚出社会的20岁迷茫面孔,也有疲惫的50岁干枯中年人。

有人彷徨地站在路口,紧握着手机,似乎在为今晚的床位发愁;有人站在蓝色铁皮外,把自己的行李一件件运送到围栏之内;有人拉着行李箱在马路上行走,不知将走向何处;也有人站在正新鸡排的摊位前,等待一份便宜滚烫的油炸脂肪。

桥洞、大神与日结工:马驹桥的魔幻折叠

在这里,我见到了抖音博主“李帮主流浪记”。我们就叫他李国华吧。

李国华在马驹桥的路口迎接了我,带我穿梭在城中村熙攘的人流之中,他向我介绍了这片驻扎了许久的地方:“马驹桥,北漂劳务工人来到北京落脚的第一站”。

紧靠亦庄工业园区,早期许多工厂将工人宿舍安置在马驹桥。进城务工的浪潮卷来之后,城中村低廉的房租,让马驹桥成为全北京最便宜的落脚处。

有人在这里临时停靠,找到了长期工作就带着行囊离开;也有人慢慢融化在马驹桥的网吧、盒饭与日结工里,成为一名真正的“马驹桥大神”,秉持着“做一天玩三天”的理念。

在马驹桥最繁荣的时期,这里曾是北京甚至是整个华北最大的劳务资源集散地。

在漷马路与兴华中街的十字路口,是马驹桥最著名的地标“金马商场”,曾经这里站满了“趴活儿”等待日结工的人。

凌晨5-6点,劳务公司的大巴车会准时出现,中介吆喝着不同的工种和要求,马驹桥的日结工被运送到各个工厂的流水线上。


7天酒店的字样下面,还能看到“阿威网吧”的痕迹


曾经的金马商场与阿威网吧

到了傍晚,还会有一批夜班的活儿,运气好的话也能捡漏。夜班的工资会稍微高点,但也不过是高了十几二十块钱。

但北方寒冬的气温,加上前段时间疫情的影响,马驹桥的人流量比以往少了许多。

哪怕是站在这个大名鼎鼎的十字路口,也见不到太多等待工作的人,只剩下天边挂着一抹惨淡的夕阳。

十字路口往西走,就是著名的劳务一条街。劳务中介和人力资源商铺一家挨着一家。

在我去马驹桥的那周,疫情政策还未松动,劳务中介的门店都没有营业。但橱窗里张贴的招工启事,仍然能辨认清楚当地日结工的行价。

中介们很聪明,总会把最诱人的条件写在海报上,比如“能抽烟,能玩手机,工作轻松,简单不累”。

有意思的是,其中一张启事上写了三个字:“不拧盖”。后来我在一位记者的实地报道中读到,“拧盖”是一种极其枯燥且痛苦的日结工作。

拧盖其实就是组装试剂盒。将塑料盖子与橡胶瓶身像拧汽水瓶盖一样组装在一起,没有任何难度,只是重复无聊单一的动作。但工作时间动辄长达12小时,还要穿着密不透风的防护服,生理上不舒适,精神上也备受折磨。

大部分体验过“拧盖”的人,食指与大拇指不用几个小时就会肿胀酸疼。李国华告诉我,拧盖是日结工里最惨的活儿,“你看着很简单的一个动作,但是基本手都会起泡,好多小姑娘拧到一半就跑了。”

其余的工作,大多数都是保安、仓库物流分拣、力工,这些不需要技术和学历的工作。

李国华告诉我,在马驹桥的日结工里面也存在鄙视链。做装卸分拣的人,看不起做保安的人,毕竟收入不同。

“人家干装卸的,是卖力气的活,一天能赚300块钱,最累的时候能赚500块。你干保安,一天就是180-200块钱,一般干保安时间长的人,出来基本就废了”。保安既不需要技术,也不需要力气,只需要站着,自然成为了马驹桥最容易变“废物”的工种。

在马驹桥,可以把一个人的生活成本压缩到最低。

李国华算过一笔账,马驹桥的一天,包含住宿,30块钱就能活下去,70-80块钱就能活得很舒服了。

一顿像样的饭可以用10块钱解决。黄焖鸡米饭、各式的北方煎饼卷馍、粉面粥、还有最常见的荤素盒饭——全国城中村里的食物都是如此,便宜、花样多、不健康但足够顶饱。

如果想住长租房,1200元是标准价。手头紧的话,还可以在城中村的缝隙里找到环境更差的房子,没有独立卫浴,洗澡要在外面排队,500块钱就能到手。

日租房就更便宜了。李国华住的就是20块钱的床位,上下铺,像究极脏乱差版本的大学宿舍。再不济还可以网吧包夜,20块钱一晚,两个椅子一拼就能睡。李国华经常在视频里说,出来闯荡的,不要在乎那么多。

李国华一直保持着良好的个人卫生习惯。他在视频里介绍,城中村有可投币的公用洗衣机。

只是洗衣机战损斑驳的状态,就能看出这里见证了多少打工群体的汗衫与外套。

生存在马驹桥里的这些细胞们,组成了一汩汩粘稠的血液,被一辆辆大巴运送到亦庄或是大兴的工业系统中去。

马驹桥之所以能成为马驹桥,正得益于这里低得不像北京的物价,给兜里不富裕的劳务群体一个更宽裕生存的空间,以及眺望城市的可能。

当我见到李国华的时候,发现今年37岁的他,看上去和90后其实没什么区别。

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特步羽绒服,收拾得干净精神,只是头发看上去很久没打理了,原因是理发店在封控期间停业了。

在马驹桥的这段日子,李国华夏天就睡在桥洞下的帐篷里,冬天就住在20块钱的日租房,没钱了就找日结工的活干一干,有钱了就在马驹桥附近到处溜达,拍类似vlog的视频,发布在抖音“李帮主流浪记”里面。

他目前在抖音流量最好的作品,点赞有11.9万。那是一次日结工作结束之后,他寻找落脚之处的过程。

那天,李国华从日结下班之后已经是午夜,眼看着新街口地铁站拉上了卷闸门,想回到35公里之外的马驹桥,打车要花费80元以上,骑共享单车要花费2个半小时。

这在冬天的北京,对于一个兜里空荡荡的普通打工人来说,是不可能实现的。所以,他必须找到一个可以睡觉的地方。

李国华的手机镜头对准了一家三甲医院。视频中的他调侃道:医院冬暖夏凉,扫码就能进,里面还有24小时热水和充电插座,是走投无路时最好的归宿。尤其是对于在外的女性而言,医院温暖、舒适又安全。

在他的另一则流量不错的视频里,他向好奇的大众科普了一个城市游牧的冷知识:银行24小时ATM取款机附近是不可以睡觉的,因为室内会循环播放防诈骗语音宣讲,室外贴满了“禁止坐卧”的标语,很明显是为了市容考虑。

底层的苦难就像镜子里的火焰,看得见摸不着,大多数人无法感同身受。

李国华在城市游牧的过程中,认识了许多形形色色的年轻人,各有各的难处。他回忆起来,有一个女生有先天性心脏病,干不了重活,碰上了生理期,在微信上问他借50块钱救急,因为她连最便宜的“挂逼房”(挂逼的意思是:完蛋了,没挣到钱;挂逼房是指最便宜的日租房)也住不起了。

“找我借钱的人还是挺多的,马驹桥有很多在外漂泊的女生,只是露宿街头的少一点。所以我会教她们,实在没办法,可以去派出所待一待,或者肯德基、麦当劳。男的无所谓,随便找个地儿也可以猫着,但女孩不一样。

不是每个人的家庭都那么好,好多人就算伸手问家里要,也根本要不到钱的。”

当我问起李国华,为什么要在抖音“开教程”?他的回答简单朴素。

“我最开始拍视频的时候,很多人在抖音问我,晚上没钱该去哪住?女生的话去哪住合适?尤其是冬天越来越冷,很多人如果找不到住的地儿,没有这个技能,在北方真的会被冻坏的。”

李国华回忆起来,有段时间,他开始在马驹桥观察人群,发现有很多20多岁的小孩出来找工作,没有经验,钱花完了,赶上疫情又找不到日结工,没准当天晚上直接就睡在大街上了。

李国华看着这些年轻人实在太可怜,发觉有必要教给他们一些生存经验:

“开玩笑的说,哪怕你会要饭,你也不至于饿着睡大街。但是真的睡在大街上、睡在厕所门口,对一个年轻人来说,其实心理打击挺大的,很多人可能就开始真的摆烂了,以后什么也无所谓了。

只要人有一个容身的地方,哪怕是一个桥洞,在尊严上也会好受一点。”

在马驹桥漂泊的这段日子里,李国华也遇到了许多奇怪的“大神”。

有60岁、70岁的老哥,向他打听有没有日结工做。

也有开着宝马来工地干装卸工的兄弟,一打听才知道是干餐饮的,疫情期间一夜赔光了300万。宝马还留着,是为了以后继续东山再起,做生意还要接着开。

还有张家口的煤老板,曾经家里有千万资产,煤矿倒闭之后,也和李国华一起做起了日结工。煤老板已经42岁了,来的时候装了一车的行李,一路搬家一路掉装备,最后剩不下几件东西了。

在仓库里干日结,李国华还遇到了搞艺术的年轻人。有唱二人转的,疫情没有了生计跑到仓库来搬货;也有舞台灯光师,留着一头长发,看着就像艺术家,到头来也和马驹桥青年们一起干力气活了。

“......又没有好工作,就只能干点日结,很多人干了以后,习惯了散漫的节奏,干一天玩三天,也没人管你,就彻底废了”,李国华又抽了一口烟。

李国华虽然抖音名叫做“李帮主流浪记”,但他本人并不是大众刻板印象中的“流浪汉”。

如果把他丢进人群中,他看上去就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打工人。

李国华从小就喜欢四处跑,不知道是机缘巧合还是命中注定,现在的他真的过上了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
他有自己独家的“开宝箱攻略”,其实就是在城中村垃圾桶里面,找到能二次利用的废品。在寻找流浪住所方面,也有自己的心得。他在抖音上拉了一个粉丝群,名字就叫“李帮主流浪培训班”,粉丝在群里都叫他“帮主”。

和大多数小镇青年一样,李国华没有上过大学,最开始学的是服装制作,一开始在工厂里面做车工、轧衣服,后来学了样衣制版。他甚至还在清华美院培训过,拿过证书,每次把证书拿出来,都能把周围人吓一跳。

自从17岁离开老家河北张家口之后,他四处辗转,去过天津,南下也去过广东,在北京待的时间最久。

许多人和我一样,问过李国华相似的问题——

为什么不去找一份长期工作,非要做日结工,非要选择漂泊的生活?

李国华回忆起来自己来到北京的第一份工作。

十几年前,年轻的李国华来到了平谷的一家服装厂做工,每个月只有两三百块钱。干了半年之后,又经人介绍去了另一家黑工厂,以为工资能高一点,没想到还是两三百块钱。

虽然工厂包吃住,但也无非日日都是白菜帮子、土豆汤、馒头大米饭。“老板发善心给我们改善伙食的时候,就会把东西做得特别腻。我亲耳听到他说的,他让厨师买最肥的肉,要让我们一次就吃够,下次再也不想吃。当年的工厂,就是这么改善生活的。”

这还不是推动李国华逃离工厂模式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“某一天上大夜班,我就在那儿坐着,看到好几个中年夫妻在干活,45岁的大哥大姐一直在熬夜。我就想,如果我到了这个年龄,还是这种状态,我这辈子就活得没啥意思了,我真的还不如死了。你说,一天干十几个小时的活,就挣这点钱,有啥意思?”

从此以后,李国华就再也没进过大工厂,再也没做过长期工。

他在木樨园一带摆过地摊,是第一批卖手机挂链的人,当然也被城管追着跑过。有一次,他摆摊好不容易赚到了一两千块钱,激动得坐在公交车上就开始数钱。等到下车的时候,才发现钱和身份证全被偷了。

摆地摊之后,他又去挑战了做销售。

当时的他还是个愣头小子,挨家挨户推销洗护用品,到现在,他还清楚记得,卖的是十几块钱的洗面奶、洗发水和沐浴露套装。结果第二天再去推销,当场就被客户们摁住了。

“大哥拉着我说,你看看,我的头发洗完以后都梳不动了!我那时候才知道,原来我卖的都是假冒伪劣产品。我本来特别有热情,卖得还挺好,一天能跑好多地方,大哥大姐们看我是个小孩,挺可怜的,就买了不少,结果是假货。气得我当场就不干了。”

后来,李国华进了一家化妆品销售公司,做上了有五险一金的工作,日子平稳了一阵子,他和几个朋友开始创业了。回想起来,那段时间可以说是李国华的人生巅峰,“最高一天能挣一万五六”。

但钱来了,钱又走了。

“因为我是穷人家的孩子,没有人告诉我,面对财富的时候应该是什么样的状态。当时有钱了,整天领着一帮人吃吃喝喝,在饭店只挑好的吃,不好吃的不去,门脸不好看的不去。就这么把手头的钱全花光了,花了可能有三四十万。”

疫情开始后,货品积压了太多,李国华的钱和货都折在了手里,公司也就注销了。本来还想收拾收拾东山再起,结果出来才发现,35岁以上连一份正式的工作都找不到了,更不用提有五险一金的好工作了。

有一次,李国华被中介拉到了通州一个偏远的厂区。“中介一上来就说,一人要交360块钱的保险费,不交不行,老实人就交了,我硬是砍到了30块钱。那份工作不管吃不管住,宿舍一天要收10块钱,食堂一天要收30块钱,不管你吃没吃,钱都照收。一个月就要从你工资里扣掉1200块钱,本身才挣个五六千,扣完就没剩下多少钱了。”

他吸了一口烟回忆道:“干了一段时间,我就发现没希望,太没希望了。”于是,他只身来到了马驹桥,开始了他的日结工生涯。

李国华告诉我,日结工想一天挣到300块钱,是相当困难的事。

比如分拣。“12小时基本上是不停地干,而且管理员不拿你当人看,他们就拿一个大喇叭在你后面喊,你只要你手停了,他就会骂你,是真的骂人。”

干装卸的老哥们,工作量堪比一场负重拉练。“我跟你说一个具体的量,去邮局干装卸车的活,工资是270块钱一天,1个人大概的工作量是9个邮政的绿卡车,一麻袋一麻袋的扛,挣这个钱确实是挺难的。”

李国华受不了体力的苦,又开始找制药厂和电池厂的活儿,比如拧盖。

“疫情严重的那会儿,活少人多,药厂的日结工有160的、150的、140的,价格越卷越低。低你也得去,因为没有活,好多人都被封控了。你想吃饭,你就得去,就是这么残酷。”

李国华也看不惯日结工的内卷。只要抢活的人多了,再简单的工作也会卷得不像样。

“工厂那边很多岗位还得面试,尤其是这两年。像某个大型电商的库房,招100个人,结果去了500个人,只是普工分拣的活而已,谁不会?还要面试、还要挑人。”

“人太多,工厂就开始卡年龄了。本来底线是45岁,结果45岁以上的就不要了,好多老哥就白跑一趟。45岁以下还是人多,就再卡到35岁。体力小、个子小的女性就不要了。最后,这些破单位竟然还要挑长相。长得就稍微难看的不要,女的还要挑长得好看的,男的也要周正的。就做一个普工,说难听点,狗都会干的工作,卷到这种程度,有什么劲?”

在马驹桥做日结工做久了,李国华也有了自己的生活哲学。他也懂得了“work-life balance”,有吃有喝有睡觉的地方,就够了:“我突然间想通了,尤其是这两年,很多年轻人说没就没了,该享受的时候不能亏着自己”。

至于工作,只挑不累的,最好是工作时间短的。每次错峰上下班,就是李国华最开心的时刻。别人在地铁里疾走的时候,他可以在凉水河边悠闲地放空。

李国华对“自由”二字有自己的理解,甚至说得有几分哲理——

“目前我达不到想做什么就做什么,但是最起码,我不想做什么,可以自己决定了。”

“诚然,就作为劳动力的人是一种商品而言,并不需要他本人来认可这种情况。 他对自己的生存状况、即生产体制强加给他的生存方式,认识得越清楚,他越使自己无产阶级化,他就越感受到商品经济的逼人寒气,也就越不喜欢与商品息息相通。” ——本雅明《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》

走出马驹桥的魔幻小镇,李国华带我来到了马驹桥旁的凉水河,这是北运河的支流,流经石景山区、丰台区、朝阳区、大兴区、通州区。

河岸边修建了崭新的公园,河岸俨然一副北京的深冬景色,短短几百米距离,这里竟然美得不像话。

李国华告诉我,许多北京市区的年轻人夏天会开车专门来到这条河边露营拍照,孤独的中年钓鱼佬也喜欢来这里消遣。

但其实桥洞底下,可能就是一个大神的全部家当。飘荡的芦苇和草丛之间,有人选择睡在垃圾桶里,李国华把这种垃圾桶称做“宝箱”,如果实在走投无路,必要时可以钻进去御寒。

同一条河岸,桥上桥下,两个世界。

“钓鱼和露营的人不会冷的,因为大家的心态不一样。他们有装备,反而觉得是一种享受,是一种‘逃离城市’的感觉。但如果你没钱,实在没地儿待了,找个桥洞,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的,就是凄凉的感觉。同一片地方,境遇完全不一样。”

就像住在远处亦庄居民区高楼里的人,永远都听不到马驹桥日租房里的嬉笑怒骂声。

而李国华确实是一个乐观的人。

他在一期视频里写下过这样的结尾,让人仿佛看到了县城贾樟柯的影子。

“有人在这里成为了落魄的大神,也有人收获了美好的爱情,还有青春靓丽的小姐姐,还有充满情趣的生活馆。”

在他每一个抖音视频的最后,都会用剪辑软件加工过的声音说一句:朋友们,希望我们的明天越来越好。

起初我以为他是强行正能量,当我见到他本人才发现,他是真的这么想的。

北京的冬天太冷,他攒了两万块钱,买了一辆国产二手车,打算启程离开,也许会去南方,也许会回老家。

当我走出马驹桥的时候,天已经黑透了。亦庄工业园区的灯火还亮着,马驹桥的店铺也热闹起来。

生存、生活、生死,这座魔幻的城中村,其实只是一个静止的见证者。

人来人往,马驹桥沉默不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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